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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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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0 章

裴思存很快就出院了,走的時候什麽也沒拿。

秦樾那天喝了不少酒,最後還是沒忍住闖進裴思存的病房,面紅耳熱發起瘋來。

“思存,思存!我求你……別走……”

他幾乎跪下來,死死拽住裴思存的衣角,聲音都透著絕望,“我求求你了,我求你!別走……咱回家好不好?我保證再也不亂來,我保證好好對你……”

有護士在門口望了幾眼,又被病房裏的動靜嚇走了。

裴思存戒備地站著,任憑秦樾大哭大吼,最後搖搖頭,楞是一個字也不說。

“思存……我知道錯了……”秦樾捂住臉,大滴大滴的眼淚透過指縫流出,燙的人指尖都忍不住顫抖,“我會改好的……我保證,只要你不走,我一定會……”

“你不會,”裴思存突然蹲下身來,看著秦樾緩緩重覆道:“你不會。即使你會,我也沒辦法原諒你了。”

秦樾擡起頭,透過眼淚絕望地看著他。

“秦樾,”裴思存擡起胳膊,在秦樾的視線中挽起衣袖,先挽起左邊,再挽起右邊,直到兩只手腕全部露出來,他說:“你看。”

秦樾眼神一動,顫抖著想要去撫摸,“我不會了……我可以改……”

“不行,”裴思存往後躲了一下,眼神裏竟浮現出冰冷的笑意。

“我永遠忘不了這些事情,我忘不了你對我的傷害,我忘不了你騙我去你家做家教,結果銬住我逼我順從你,我不答應你就強迫我監/禁我,我被拷了整整一個星期……”

裴思存說這些話時,臉上的表情竟然相當平靜,仿佛在敘述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一般,隨後他低低地笑了一下,說:“你看秦樾,我為什麽要原諒你呢?”

秦樾顫抖著拉住他,央求道:“我求你……思存,你不想原諒我沒關系,但是你不要走,不要離開我……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?我可以補償你……”

“秦樾,”裴思存突然打斷他,神色裏已經有些覆雜,“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?我不要什麽補償,你改不改得好都跟我沒關系,我只想離你遠遠的,我已經沒幾天好活的了,哪怕你有一點惻隱之心,你讓我好好走出這家醫院行嗎?”

他呼出口氣,擔心秦樾不明白似的,又說:“我一直記得你對我做過的一切,我忘不了第一次見到你時我有多絕望,我忘不了我有多討厭你,我本來可以好好生活的,是你毀了這一切,你讓我怎麽原諒你呢?你說你會改,姑且認為你說的是真的,可我呢?你對我做過那麽多過分的事情,換作是你你會選擇原諒嗎?”

裴思存站起來,一下子掙脫秦樾的手,冷冷道:“你有背景,你有權利,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,你的脾氣改不改都有人上趕著貼你,但我不會原諒你。秦樾,你別鬧了,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,也不要再巴巴的送我去醫院,你這樣真的太難看了,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?我根本不想看見你,一眼都不想……”

裴思存每說出一個字,秦樾的心臟仿佛就跟著破了個口子,到最後簡直千瘡百孔,痛到他以為不會再痛了,但是當聽到最後一句話時,他卻幾乎有種捂住耳朵嘶吼的沖動,簡直難受到連身體都痙攣起來。

裴思存轉身就走。

“等等!”秦樾霍然站起身攔住他,仿佛戚戚哀哀又仿佛急切到:“我只有最後一句話想問你——”

“……”

“裴思存,”秦樾咽了咽口水,喉嚨卻仿佛更加幹燥起來,簡直有些微微發痛,“如果我當初沒有那麽對你,如果我好好對你,你會不會……不這麽討厭我?”

他甚至不敢說“喜歡”,鼓起勇氣最後只勉強問出一句“是否討厭”。

哪怕你說一個“會”,求求你說“會”……

秦樾盯著裴思存,到最後他簡直絕望了,手指顫抖著想要捂住臉。

……哪怕你……什麽也不說……

“……這有什麽意義嗎?已經過去了。”裴思存皺起眉,非常不解似的,想了好一會又反問:“你覺得呢?”

說著他推門就走,留秦樾楞在原地。

秦樾站在病房的窗前,透過玻璃往外看去,只見裴思存裹著件藏青色長大衣,迎風攔了輛出租車,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。

他站在那裏,望著裴思存遠去的方向站了很久很久,周圍的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,時間完全停滯在這一刻,世界完全陷入灰白,那一點點色彩迅速疾馳而去,最後徹底消失不見了。

窒息感如同一只強有力的大手,從心臟深處一點點滋長擴大,秦樾最終緩緩蹲了下去,用力攥住心口那一點皮肉。

每天下班以後,開車來到裴思存這裏坐上一晚上,這種行為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,深深的刻在秦樾的骨髓裏。他身上蓋著裴思存住院時的那床被子,仿佛依靠著這一點點微弱的氣息,安慰自己裴思存並沒有遠離。

這天秦樾收到醫院的消息,告訴他已經找到了合適的心臟源,需要裴思存及時住院,為手術做準備。

秦樾一下班就沖到了裴思存那裏,砰砰的敲著大門讓他出來。

“裴思存!我知道你聽見了,開門!否則我踹門了!你知道我幹得出來!——”

裴思存一把拉開大門,非常不耐地看著他。

“你現在跟我去醫院,找到心臟源了!咱們去做術前準備!”

裴思存面色十分冷淡,聽到“心臟源”幾個字依然沒什麽表情,最後他後退一步,想要拉上門。

“別關門!”秦樾一把按住門框,“我跟你發誓,手術後我立刻離開津寧,保證這輩子都不纏著你!裴思存,去做手術!”

裴思存用力拉門,但是完全拉不動,他最後皺起眉毛盯著秦樾。

“我不去,把心臟讓給其他人吧,給我也是浪費……”

“怎麽就浪費了?”秦樾慢慢喘了口氣,感覺視線有點模糊,“老子費了多大的勁兒,才找到這顆適合你的心臟,老子就是希望你活著……只要你肯活著,把老子的心臟挖出來給你老子都不帶一點猶豫,聽話,好不好?就這一次……最後一次……”

裴思存搖搖頭,一聲不吭的就要關門。

“別關!”秦樾緊緊盯著裴思存,緊接著撲通一聲單膝跪了下來,裴思存立刻就後退了一步,眼底微微閃過一絲覆雜。

“你別這樣……”

“思存,我求求你……”秦樾低聲說:“我知道你討厭我,事到如今我也不奢求你原諒了……我這輩子沒跪過誰沒求過誰,但我求你,去醫院做手術,好不好?……”

裴思存慢慢蹲下來,眼睛在秦樾臉上落了一下,緊接著飛快撇開,他說:“秦樾,你不必這樣的,我只是單純的不想活下去而已,你把我救活了,咱們兩個都痛苦,何必呢?”

秦樾看著他,這些天裴思存的臉色似乎更差了,身體也明顯地羸弱下去,寬松的居家服罩在他身上,顯現出一種空蕩蕩的感覺,仿佛一根細弱的稻草,風輕輕一吹這個人就經受不住了。

他勉強笑了一下,雖然那笑容比哭還難看,“怎麽會呢?好好活著當然比死了好的,我知道你現在很辛苦也很難受,但是只要活下去,事情都會慢慢變好的不是嗎?你看,你看至少現在我都不纏著你了,你就要擺脫我這個纏人鬼了……你不是想保研嗎?那些資料都準備得好好的,你成績那麽好,國家還等著你去建設呢……我記得你之前說過,說你還想去很多地方看看,你還沒出過國呢,等你身體好了,就可以走遍千山萬水,能交很多朋友見很多人,對不對?……而且,而且你就這樣放棄自己了,你的媽媽她肯定會難過……思存,你這樣走了,以後每年清明節,誰去你媽媽的墓碑前看望呢……”

秦樾說著說著,自己就有些哽咽。

這個人的生命中再也不會有我了,他緩緩想,不管他的選擇是什麽樣的,他的人生中,再也不會有我了。

裴思存最後還是住到了醫院。

這畢竟是一項大型手術,術前準備、術中操作、術後監護每個階段都相當重要,裴思存剛住進醫院,醫生就要求他註意飲食,平日裏各種高蛋白食品供應不斷,甚至還有專門的心理醫生來給他做術前心理疏導,雖然相比於秦樾,裴思存並沒有感覺到很緊張。

這天秦樾坐在醫生辦公室裏,手裏拿著裴思存的身體評估報告,十分嚴肅地聽著醫生的交代和解釋。

心臟移植手術前,病人需要的檢查相當的多,其中包括常規檢查和其他檢查,以便了解病人各項指標是否在正常範圍內,排除感染性疾病、凝血障礙疾病,明確是否耐受手術,並且還要根據心臟狀態及其他器官功能來選擇手術方式,總的來說,這些檢查比較的重要,能夠有效避免手術過程出現意外。

好在裴思存的身體素質還算不錯,他的年紀還很輕,又沒有什麽嚴重的疾病,身體狀況還是比較能接受這麽一項手術的。

他就這麽住在醫院裏,手術具體時間暫時確定不了,畢竟供體心臟暫時還未采取,那名重癥患者簽下了自願捐贈器官協議書,目前依然處於完全休克狀態,大概率沒有醒過來的可能了。

意外來臨的總是猝不及防,簡直讓人難以預料。

這是一個早晨,陽光十分的好。溫暖的淡黃色光線逶迤而下,給花園裏的植物鍍上了一層輝光,看起來就讓人心情舒暢。

秦樾推開病房的門,走過去湊到裴思存旁邊坐下。

“今兒太陽這麽好,我看不少人都在樓下花園裏面轉,要不你也去走走?光坐這病房裏邊也不是個事,人都坐的病怏怏的……”

裴思存搖搖頭,表示自己不想動。

“出去走走吧,今兒溫度也高,我看明天就又降溫了,估計一直到你手術結束,天氣都不會太好,你不想讓我去的話我就坐這兒,你自己想去哪轉去哪轉……”

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,最後裴思存總算不情不願下了樓。

沒想到這一去,他再也沒能回來。

秦樾聽到樓下的驚呼時還有點懵,他手裏端著剛給裴思存洗好的一盤水果,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見幾位醫護人員奪門而入,臉上無一不是驚惶的表情。

“秦先生,您家那位病人生命垂危,您快去……”

秦樾恍惚了一下,甚至懷疑這一切都是一場夢。

捅裴思存刀子的那個人已經被抓到了,正是裴思存的養父,很早之前精神就已經不太正常,前些天被人送到醫院裏,沒想到這天正好在樓下花園的角落碰上了裴思存。

不知兩人起了什麽爭端,更不知這個老男人從哪拿出一把刀,醫院監控甚至沒能拍下當時的場景,只是裴思存被人發現時,一個人孤零零躺在角落裏,心口正插著那把寒光四射的小刀,鮮血流了一地。

早就錯過最佳救援時間了,況且他還有那麽嚴重的心臟病。

只是短短幾十分鐘內,這個人就徹底死亡了。

秦樾站在那裏,盯著蓋著白布的冰冷的裴思存,周圍喧囂異常,但是他什麽也聽不見了。

我為什麽非要勸他下樓?秦樾慢慢地想,如果我沒有讓他下樓就好了,如果我今天沒有來醫院看他就好了,如果……我從來沒有見過他,就好了……

他把裴思存帶回了家裏。

路上他一個人不停地在自言自語,時不時還要看一眼裴思存。

“思存,”他低聲說:“明明差點就能救活你了,咱們不是說好要做手術的嗎?你,你……”

他的聲音哽咽起來,心口仿佛也被捅了一刀一般,劇烈地疼痛起來。

秦太太不知在哪聽說的消息,中午的時候趕了過來,非常焦急地敲開了秦樾的門。

她身後站著一個中年男人。

那男人模樣很不尋常,看起來有點像少數民族,穿著打扮很接近苗族人,他說自己是從雲南那邊過來的。

他說自己會種蠱,他說自己能救活裴思存。

秦樾那張臉立刻就亮了,抖著手把人讓了進來。

“您,您只管去救,我什麽都能給您,您要什麽都行……”

那人一笑:“我要的東西,秦太太已經給過了。”

秦樾不解地看向他媽,眼神裏有些不安。

“放心吧,”秦太太拍著兒子的膝蓋,說:“他要咱家院子裏的花啊草啊的,我跟你爸連同房子一塊給他了。”

那人的確有高深的手段,一下撕開裴思存的上衣,不知在那裸露的傷口上撒了些什麽,那深而慘烈的血口子竟慢慢愈合了。

然後他看向秦樾,“你真決意要救他?”

秦樾點點頭,“只要能救他,把我的性命豁出去都行。”

秦太太顫抖著握住了他的手。

“那麻煩夫人回避一下。”

“為什麽?”秦太太猛地站起身,“我的兒子不會真的……”

“不會,”那人慢慢摸出一個瓶子,也不看秦太太,只是不斷撫摸著瓶身,“這是雙蠱,一只種於死人之身,一只種於活人之身,兩人隨蠱相伴一生,可保死人屍身不腐,具有一定的神識。”

“那這蠱——”

“不會對活人有什麽影響的,我們族人最重情誼,種蠱之人只要此生不變真心,此蠱會一直沈睡體內,絕不會反噬主體,如若變心,雙蠱蘇醒,則主死蠱滅。”

秦太太最後還是出去了,秦樾非常堅決,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。

三人一直坐在房間裏,直到暮色西沈,銀鉤漫照,那苗人推開門從臥室出來,臉色十分憔悴。

秦太太立刻迎上去,“您歇歇?”

苗人一擺手,掩嘴重咳幾聲:“不叨擾了。”說罷扭頭就走。

秦太太小心推開房門,只見屋內窗簾未掩,月色傾瀉而下,床上二人,一人平躺,一人側臥。側臥之人虛架臂膀,將身邊之人摟入懷中,二人皆是眉目低垂,酣然沈睡。

仿佛奔波跋涉,終能安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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